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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新聞不斷提及的那場市場崩潰戲,《陌生人》裡有另一幕讓人印象深刻:王鳳又與女兒爭執,吵到一半,罹阿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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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新聞不斷提及的那場市場崩潰戲,《陌生人》裡有另一幕讓人印象深刻:王鳳又與女兒爭執,吵到一半,罹阿茲海默症的丈夫卻拿著相機走出房間,以為枕邊人是女兒在學校的老師,低頭輕聲致歉,客客氣氣請她不要再罵女兒了,來拍張照吧。剛才還面目猙獰的王鳳,立刻掉下淚,掛上微笑,站挺身子讓老公拍。而他的相機裡甚至沒有放底片。
 
「不管他知不知道,我都要帶一個笑臉,跟他笑著拍照。那心是非常酸的,一邊拍一邊在想,人為什麼要做到這麼假?可是當然要假,因為我所忍受的這一切,包括我忍受我的女兒、忍受這個家,都是為了這個丈夫。你不在的時候我還可以稍微武裝,但只要你在、你一旦出來了,我全部都可以拋掉。」
 
順著她的話頭,我說觀眾一定能明白那笑是為了維持那個家。呂雪鳳卻把我話裡的「家」聽成「假」,解釋一陣,竟正好為劇中角色下註解:「其實假假真真,真真假假,我知道我的笑容是假的,但我的心是真的:在你的面前,絕對不能有不好的畫面,這是我的真心。但我知道我假得很悲哀,因為我在演給一個失智的人看。」
 
就像不告訴演員報了什麼獎,張作驥排戲時也不告訴演員該怎麼演,上面這些領悟,都是演員的揣摩。拍《醉,生夢死》時呂雪鳳只有四場戲,這回在故事裡戲份吃重,她還是只能靠自己。導演放生演員到一離奇的地步,甚至直到訪問當下,呂雪鳳自己都還沒看過剪好的電影。
 
「記者常常問我洗澡那場戲,其實光洗澡就拍了兩天,一場在浴室一場在房間,觀眾看到的是哪一場,我自己都不知道。」呂雪鳳說,能夠那麼完整地回答問題,是因為每個當下都是真真實實用心在演,否則早就忘光了。
 
「導演給我一張白紙的碎片,而且不是用攪碎機喔,是用剪刀剪的那種碎片,裡面有各種形狀、大的小的,讓我去拼。」她比喻,「這比拼圖還難,拼圖至少上面還有圖,可是這是一張白紙;這張白紙拼完之後,上面還要有線條、那線條還不是我自己畫就好,是整個劇組包括導演包括對手一起畫上去。你說有多困難?」
 
「他以前還拿過什麼最佳原創劇本⋯⋯我跟他拍那麼多次戲,從來沒看過半次劇本。訪問的時候他說劇本寫了快五十次,我說怎麼不給我看?他說他自己看就好。」
 
笑罵之中,聽得出她沒生氣。順勢而為,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戲。
 
「演員一直是個騙子,一直在欺騙觀眾。要相信『我』在裡面的角色是成立的,我哭你才會跟著哭、笑你才會跟著笑。但是,雖然是騙子,演員要做一個很誠心的騙子,騙別人之前要先騙自己,把自己騙倒。這很容易看得出來。所以,才會有所謂『很能演的演員』,和所謂『不用演的演員』。」
 
問她想當哪一種,她沒正面回答,微笑著說自己想當忠於角色的演員,可以演,也可以不用演。年紀到了,經驗充份,除非劇本或導演特別要求,否則她不會用太過冒險的方法演戲,舉手投足不靠想像,靠的是生活早已給她的。
 
多年前呂雪鳳父親中風,無法自行排便。怕會脫肛,所以不能太常灌腸,她和大姊只能一人按摩腹部、一人按摩肛門,伸手進去清理沉積的糞便,一粒一粒,一粒一粒地搓出來。聽她說完這段,電影裡她獨自照料失智丈夫的情景,忽然像一件小事了。
 
「我的生活就是我的養份。我認為藝術來自於生活。」明明是一句常見的宣言,呂雪鳳說來有那份力道,因她自己就是自己的鐵證。
 
「我接觸過的東西太多太複雜了,有些東西甚至『不能不演』……這幾年債還完了,算是比較能休息,但休息也不能廢。我的休息是為了把我身上的東西洗掉,要把某些匠氣、拿手的洗掉,不要玩同一套了。」
 
從真到假,假到真,如今要再往下一步。她說,太專業未必是一件好事,因為她是一個演員。
 
……
 
 
 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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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這篇稿子的中途,我的外婆過世了。
 
 
 
 
他們都不壞,只是沒有好好待我 ——
專訪呂雪鳳,人生這堂漫長的表演課
https://www.biosmonthly.com/article/10151
 
採訪撰稿_ 蕭詒徽
攝影_ 王晨熙 hellohenryboy
助理_ 馬揚異
責任編輯_ 溫若涵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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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iwan ‧ taipei ‧ editor⠀ 作品《一千七百種靠近 ─免付費文學罐頭輯 Ⅰ ─》、《晦澀的蘋果 VOL.1》、《蘇菲旋轉》(合著)、《鼻音少女賈桂琳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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